信阳日报全媒体记者 时秀敏 邹乐/文 徐毅恒/视频
“照片能褪色,但历史不会——它只是等有人翻开。”
电影《南京照相馆》的热映,不仅揭开了南京大屠杀的沉痛一页,更唤醒了深植于民族血脉中的集体记忆。每一帧浸染鲜血的画面,都是无声的控诉,也是一个民族挺立于苦难之上的如山铁证。
而在距南京500公里外的大别山革命老区信阳,那段血色岁月同样被镌刻在旧址遗存、泛黄相纸与斑驳实物之中。它们静默着,却震耳欲聋。
展馆里的血色证言
鄂豫皖革命纪念馆松柏苍苍,“大别御侮·抗日砥柱”专题展正在这里静候来人。明亮温暖的射灯下,一张张黑白照片却散发出最彻骨的寒意,如时光匕首,直插人心——
“大别御侮·抗日砥柱”专题展览展图
“大别御侮·抗日砥柱”专题展览展图
那是怎样的一座城?硝烟蔽日,墙倾屋颓,街巷成河,血沃焦土!
1938年9月22日被轰炸的信阳城
1938年6月至9月,日军对豫南城乡展开疯狂空袭。“信阳轰炸惨案”的烙印永远刻在了这片土地上。《豫南抗战史料选编》中一段文字,字字锥心:1938年9月的一天,信阳城南浉河桥两端,百名乡民正浣衣、担水,二三十人在桥上匆匆赶路。突然,5架日军飞机猛窜而来,低飞盘旋。飞机反复向桥上投弹,桥被炸毁,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河水染得殷红,残肢顺河漂流,不少伤残者倒入河中溺死,幸存者寥寥无几。
1938年10月,日军陆军飞行队轰炸明港附近京汉线
1938年10月,日军猛烈攻击信阳北门
展墙之上,每一幅照片都触目惊心:被日军狂轰滥炸后的信阳火车站千疮百孔,一辆焦黑的火车被撕开了大口子,仿佛在控诉这场暴行;被毒气伤害的中国士兵伤口溃烂“熔化”了五官,剧烈的疼痛感扑面而来;而那面写有“勿忘国耻 振兴中华”的白墙,依旧铮铮作响。
1938年,日军轰炸后的信阳城区
“这些不是冷冰冰的图像,而是80年前信阳城的哀嚎与抗争,是日本侵略者刻在我们民族身上的伤疤。”鄂豫皖革命纪念馆副馆长赵赞说,“我们铭记,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认清——和平非天赐,强国乃底气!”
“不许可”照片里的罪恶密码
立秋时节,我们驱车前往潢川县,去寻访一段被日军标注的“不许可”的历史。
漫步城中,小潢河两岸风光旖旎,商旅交融;望河楼飞檐凌云,古韵犹存,市政协委员杨峰就住在附近。
二十载春秋,杨峰收集了日军侵占豫南时期照片、地图700余件。泛黄的相册里,藏着一个民族最痛的时刻。
小潢河往日美景
激战后的小潢河两岸残垣断壁
“小潢河两岸,自古都是潢川最美的地方。”他指尖轻颤,指向相册,“可你们看!”照片中,激战后的镇潢桥被硝烟笼罩,望河楼只剩残垣断壁,小潢河北岸布满冰冷的铁丝网与明晃晃的刺刀。那份窒息的恐惧,隔着几十年时光依旧让人脊背发凉。
日军轰炸后的小潢河北岸望河楼废墟
铁丝网密布的小潢河北岸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一组盖有“不许可”红印的照片——防毒面具下的日军正发射毒气弹;被缚民众眼神枯槁,命悬一线;街道横尸,荒凉如墓。
日军不许可照片——被缚民众
日军不许可照片——被缚士兵
杨峰指着“不许可”戳记告诉记者:“这是当年日本官方新闻审查机构审查后,为了掩盖他们血腥屠杀中国人民的事实,而不允许公开发表的照片,而这个‘不许可’恰恰就是最真实的历史。”
日军不许可照片——发射毒气弹
日军不许可照片——横尸遍野
还有一组特殊的明信片,格外刺眼——光州县城占领、商城县城占领、固始县城入城、罗山县城占领……“当年日军每占一城,就印发明信片,炫耀他们的‘战绩’。”杨峰解释说。
日军占领县城戳
藏品不语,史声在畔。侵略者绝不会想到,当年用来炫耀的“战利品”,如今却成了打向自己的沉默子弹!
万人坑遗址的沉默呐喊
这个夏天,《南京照相馆》如一粒火种,点燃万千信阳人的历史意识。鄂豫皖革命纪念馆、四望山新四军五师旧址群、鄂豫皖苏区首府革命博物馆,访客络绎不绝。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在照片与实物间缓慢行走,聆听80年前的呐喊与不屈。
“以前总觉得南京大屠杀离我们很远。”市民周雨琪牵着10岁儿子的手,指着“三里店万人坑”遗址照片,声音哽咽,“现在才明白,苦难就在家乡的土地之下。”
信阳三里店万人坑遗址纪念碑
1938年日军占领信阳后,三里店因有天然屏障,成了日军的军事堡垒。在这里,他们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屠杀平民惨案——仅在三里店以东的浉河两岸河滩柳树林里,被集中屠杀的民众就有数千之众。
“万人坑”遗址不说话,却让每一个走近的人听见历史的回响:安宁,从不是凭空而来。
时间过得再久,中国人民刻在骨血里的苦难记忆都无法磨灭,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在中华大地上灭绝人性的行径更无法洗刷。
“血色底片不会说谎!”从南京到信阳,从银幕到现实,这一段段血色记忆从未隔离。它们拼合成一个民族共同的创伤底片。
照片会老,记忆长青。生命已逝,故事待续。每一个被铭记的名字,每一件幸存的血证,都是我们走向未来的根基,也是对和平最深沉、最坚定的守望。(图片由杨峰和鄂豫皖革命纪念馆提供)
□记者手记
在历史的裂缝点一盏灯
时秀敏 邹乐
从潢川回程的车上,窗外飘过蓝天白云、绿色山峦。我们却一路沉默,眼前的宁静祥和,与脑中反复闪现着的那些盖着“不许可”戳记的照片,形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割裂。
这种割裂感,贯穿了此次采访的始终。
敲开杨峰的家门,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翻开一本本相册,每一页都有他小心翼翼贴上的防护膜。面对他眼中的珍宝,我们也满怀恭敬。他说,最煎熬的不是收集的艰辛,而是每次整理时他都不得不“进入”那些场景,都必须经历“心理重访”。凝视那些苦难,才能理解每一张照片背后的嘶鸣。他是收藏家,更是一位历史的“守夜人”,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固执地为一段民族记忆值守。
时间布满了陷阱,它用日常的琐碎和当下的繁华,诱使我们遗忘曾经的破碎。正因如此,才需要一座碑、一座馆、一个民间收藏家、一部电影,乃至我们的一篇报道。
作为记者,我们常常是历史的追问者和记录者。但这一次,我们更是历史的“转译者”。我们的使命,是把旧址的沉默、照片的无声、藏品的冰冷,转译成可被感知、可被共情、可被传承的民族叙事。我们是在时间的平滑表面上,刻下印记,留下裂缝,让后来者能从中窥见真相的光芒。我们记录的,从来不是仇恨的种子,而是记忆的锚点。它要让下一代人的认知,不被时间的流沙冲散,不被虚无的谎言带偏。
历史从未远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活于每一寸山河、每一个故事、每一次凝视中。而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在它漫长的回响里,做一个虔诚且负责的听者,并点亮一盏灯,让更多人在光中,看见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