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刘彦 南卫东
“呜——呜——呜——”
一个多月前的7月7日上午,警报声骤然划破延安上空。
宝塔山上,来自浙江杭州的游客张武峰刚刚瞻仰过宝塔,正被塔西侧的明代铁制洪钟吸引。
“这口钟是国家二级文物,敲响之后音质清宏,余声久绕,可传方圆3至5公里。在抗战期间,它曾作为报警之用被敲响……”
头顶警报轰鸣,眼前洪钟静默。听着讲解,张武峰不由呢喃:宝塔长存,警钟长鸣啊。
延安城区。邓志宏 摄
抗战后方 后方前线
时间回溯。1937年7月7日,卢沟桥枪响,宛平城告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
七七事变的第二天,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向全国发表抗战宣言:“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
中华儿女,共赴国难。延安城内,千万颗心,埋藏着对敌人的仇恨;无数的人,发出了对敌人的怒吼。
那一年,刚刚4岁的折正千还不明白,“打日本,救中国”是全国人民的共同心声。但是,当无数热血志士引吭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时,当延安大街上军民誓师抗日、百姓反日大游行时,他小小的身躯也热血沸腾。
黄河在怒号,民族在抗战。延安,中共中央所在地,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政治指导中心。
“在共产党的积极推动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正面战场、敌后战场协同配合,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曾经负责《血色记忆——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纪实》一书资料搜集工作的折正千讲述。
《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和庐山谈话发表,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正式达成。洛川会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定》和《抗日救国十大纲领》。
1937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命令: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全军约4.6万人,积极练兵,整装待发。
“军民要齐心,抗日打先锋,这一个主张全国都响应,今番渡得黄河来,誓把敌人消灭净。”滔滔黄水之上,八路军将士们唱着《抗日将士出征歌》,开赴抗日前线。南方8省13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出师抗日。
凤凰山麓的窑洞中,毛泽东集中全党的智慧,撰写了《论持久战》和《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他批驳了“亡国论”与“速胜论”的错误观点,得出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最后胜利是中国的”正确结论。
“延安成了抗日战争前线的后方、后方的前线。与此同时,日本军国主义则把这里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折正千说。
中国国内首度公开日军轰炸延安图像。翻拍自《血色记忆——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纪实》
日军轰炸 圣地浴火
那是延安城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又是星期天,那天上午各机关、学校、部队和工厂的人们都进城赶市,满街到处人头攒动,一派热闹繁华场景。
“当当当!”突然,从宝塔山传来了急促的钟声,那是防空警报声。在屋的母亲、姐姐和我快速跨出大门向西山根转移。因母亲拖着一双小脚跑不快,就催着姐姐别顾她,让先把我引到防空洞里。刚过北十字,天空就传来了“嗡嗡嗡”的声音,我们回头看时,母亲还在不停地招着手,催促我们快点跑。只听几声巨响,一股气浪将我们冲倒在地……
“这是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的亲历者申易口述的。”折正千说,那是1938年11月20日,日军飞机首次轰炸延安。“我家就住在延安城内北巷,那天早上,才5岁的我突然被二姐抱起仓皇地往外跑。满街都是人,娃娃哭,大人喊,乱成一锅粥。”92岁的折正千现在还记忆犹新:“飞机到了城区上空后不停地‘下’炸弹,城里发出‘轰隆轰隆’的爆炸声,黑烟滚滚,尘土飞扬……”
“日本轰炸延安,是早有预谋的侵略行径,其主要意图在于削弱中国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军队和人民的抗日意志。”广东省《河源日报》原副总编辑毕醒世是老延安人,他家当时就在如今的凤凰广场附近,日军飞机首次轰炸延安时,他父亲就躲在这里。
7月24日傍晚,毕醒世坐在凤凰广场的花坛边讲述:“我爸说,飞机从宝塔山下的小河方向飞过来,沿着凤凰广场中线一路炸上来,直炸到西山毛主席住的地方附近,院墙那儿就落了一颗炸弹。”毕醒世的姨娘刘英当时也藏在凤凰山脚的防空洞,亲眼看到炸弹爆炸。
“父亲说,炸弹‘哗’地下来,炸死一片人。有个女的,厚棉衣被炸开烧着,大片皮肤露出来,冒着黑烟……”因为受过防空训练,毕醒世的父亲只受了一点轻伤,但他叔叔却被炸掉了一只胳膊。
“那时人们防空意识不强,死伤严重。”折正千说,据记载,日军飞机首次轰炸延安共炸死延安军民30人,伤122人。为防止空袭,当晚延安城里的中央机关、单位和学校都迁到城外山沟里。延安凤凰山革命旧址“毛泽东旧居简介”中清晰记载:“1938年11月20日,因日寇飞机轰炸延安城,毛泽东连夜移住杨家岭。”
“当时,延安市各界已经成立防空协会,明确规定:设立防空警报所,以击钟为号。”折正千说,自那次轰炸后,日军就不断来骚扰,宝塔山的钟声一直响到了1941年8月。
铁证如山,不能忘却。1938年11月20日至1941年8月19日,近33个月,日军飞机共轰炸延安17次,架次208架,投弹1690枚,炸死214人,炸伤184人,延安城变成一片瓦砾……
日机轰炸后的延安城。翻拍自《血色记忆——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纪实》
宝塔长存 警钟长鸣
延安夏夜,清凉舒爽。凤凰广场上,老人跳舞,孩童嬉戏,人们散步聊天。
毕醒世还在讲述:“我父亲的一个侄女,当时只有五六岁,在轰炸中被炸没了。这对父亲打击很大,每次想起都痛哭流涕。”正当此时,广场上空飞过一架飞机,轰鸣声中,有孩子向妈妈撒娇:“妈妈,你也带我坐飞机出去玩儿!”
“同样是飞机飞过凤凰广场上空,80多年前是轰炸,80多年后是孩子要‘坐飞机出去玩儿’。”毕醒世说,“这正是我们不能忘记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的根本所在。”
所以,20年前他就下定决心要搜集日军轰炸延安的史料。大量查阅日本当时的报纸、画报、相册等,找到就花重金购买。时光不负有心人。2015年8月,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日本飞机轰炸延安”史料展在凤凰广场展出,无可争辩的图片和日文资料有力地还原了抗战时期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的真实历史。又一个10年过去,他坚持搜集整理,并在其编著的《老照片中的延安》一书中做了集中展示。他说:“这是我们不能忘却的历史呀!”
走进延安革命纪念馆,在“日军飞机轰炸延安统计”展陈前,江苏南京游客孙标给7岁的女儿和6岁的儿子讲道:“日本轰炸中国,不管是南京还是延安,不管是广州还是重庆,这些历史,我们不能忘,你们也不能忘。”
在延安仙鹤岭公墓红军苑中,河防保卫战的39位英烈纪念碑静静矗立。公墓负责人宣永红和毕醒世正谋划着建设“日军飞机轰炸延安遇难者纪念墙”。“铭记历史,是为了更好地警醒未来。”宣永红说。
警报声终将消散。宝塔山上,洪钟之下,张武峰再次感慨:历史的烽烟,就是今天的镜鉴。宝塔山的钟声正穿越时空,提醒人们铭记历史深处那刻骨铭心的民族创痛,更警醒我们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河防保卫战:千里屏障护后方
延安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刘小艳 李欢
黄河奔涌,浪涛如雷。在陕西省延长县凉水岸村,历史的回响激荡在每一个浪尖之上。
1937年,抗战烽火燎原。11月,日本侵略军占据太原、直逼黄河。次年春,日军直指山西兴县等地,延安东大门危急!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临危受命:保卫黄河天险。中共中央军委将黄河防线划为3个地段,其中两延(延川、延长)河防司令部守备凉水岸至清水关渡口,警备第五团驻守延长。
黄河由北向南深刻出晋陕大峡谷,自古东岸多土山,西岸多峭壁。河防保卫,争分夺秒;防御工事,天堑难为!在凉水岸父老的鼎力支援下,战士们用铁锤凿子,硬生生在石崖上凿出一条长石洞。洞口侧面隐蔽,射击孔正面密布,洞外以草木伪装,纵至前亦难察。战士们隐蔽其中,坡上再假以迷惑工事,整个凉水岸渡口筑成钢铁防线。
80余年荏苒,凉水岸至今战争烙印清晰。沿着河西峭壁而上,河防部队指挥部旧址巍然而立。“这五孔窑洞,原是村民张建友、张建堂(音译)两兄弟的家。部队一到,他们二话不说,立刻腾出。”凉水岸原村主任王继明轻抚窑洞门框。
爷爷奶奶当年就住在距离指挥部几十米远的窑洞里,所以王继明小时候常听奶奶说:“山头全是哨兵,夜里走路要对口令,纪律严得像铁!”
跟着王继明钻进山腰处一防空洞:洞壁上弹痕密如蜂巢,临河一侧是帽子大小的瞭望孔。“当年,河防部队就是透过这些孔洞,死死扼住河道咽喉。”王继明的声音随着黄河涛声起伏,“1939年那一仗,日军集结重兵企图强渡黄河,机枪、大炮、飞机和毒气瓦斯弹齐上。凉水岸火光冲天,但战士们岿然不动,直等到敌船驶到河心才开火,最终歼敌80余人,缴获大量武器。”
依托天险,依靠乡亲,河防部队总结出了“半渡而击”和“主动出击”两种战术:敌进我等,半渡而击,敌退我进,主动出击,千里河防在铁血与牺牲中似钢铁长城巍然屹立。据载,1938年至1942年,4年河防保卫战,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血战78场,粉碎日寇23次疯狂进攻,毙伤敌寇2000余众。仅凉水岸防线,伤敌200余人,缴获枪弹粮食不计其数。
“延长县6个渡口,马头关和凉水岸是主战场。”中共延长县委讲师团原团长、研究中共地方党史专家赵旭升说,“河防保卫战守护了延安!守护了陕甘宁!守护了中国抗战的西北大后方!”
胜利,浸染着鲜血。在延长县革命烈士陵园,河防保卫战中牺牲的39位无名烈士纪念碑静静矗立。碑身素缟,无名无籍,只有一个千钧重的称谓——“革命烈士”。
抗大:世界军事教育史上的奇迹
延安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李星棋
七月的延安,骄阳似火。坐落于宝塔山下延河岸边的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纪念馆,迎来一位特殊的参观者。
70岁的叶灵老人抚过展览屏幕上“叶声”的名字潸然泪下,那是她曾在抗大三期学习过的父亲。“他常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子弹堆里筛出来的’。”印象中,父亲半生戎马、多次受伤,直至去世还有一颗子弹留在体内。“每一处伤都记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叶灵回忆着。
青砖红柱,纪念馆古朴严肃,透过时光仿佛能听到抗大学子“把日寇驱逐于国土之东,向着新社会前进,前进”的嘹亮歌声。
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曾是全国最革命、最进步的军事高等学府。抗战期间,这所“以窑洞为教室,石头砖块为桌椅,石灰泥土糊的墙作黑板”的大学,如同一座矗立在烽火中的精神堡垒,迎接成千上万名冲破日军封锁线奔向延安的热血青年。在抗大,他们“过着石器时代的生活,学习当代最先进的科学——马克思列宁主义”,用最短的时间坚定“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坚定方向,铸就艰苦朴素的作风,学会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然后,再奔赴抗日前线,在枪林弹雨中守护民族尊严,在敌后战场上开辟生存之路。
十万将士出抗大:马本斋,带着回民支队横扫冀中,歼灭日伪军近3.7万人,令敌人闻风丧胆;日军围剿大青山,抗大一分校勇士视死如归,杀出血路掩护大部队突围;日军“铁壁合围”太行抗日根据地,曾在抗大讲授战术课的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在山西辽县十字岭突围战中壮烈牺牲;在河南夏邑八里庄作战指挥时牺牲的抗大第四分校校长彭雪枫,曾在战斗中屡建奇功,是新四军牺牲的最高将领……
抗日战争中,抗大学员直接参与的战斗数不胜数:平型关大捷歼灭日军1000余人,击穿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阳明堡大捷一夜击毙日军100多人,炸毁日军飞机24架;黄土岭战斗歼灭日军900余人,击毙日军“名将之花”阿部规秀,震惊中外……
办学9年,在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中,抗大总校共培训8期干部,创办14所分校,培养出10万余名军政干部,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乃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各项事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创造了世界军事教育史上的奇迹。